架双拐的追梦人

六七月，是一年中最热的月份。毕业季的近千万大学生，他们的心也像被烈焰烤着似的。

当不少学子为就业焦虑不安时，有一个年轻人却放弃了自己在校期间的创业成果——年收入达二十多万元的石家庄满益网络科技有限公司，回到家乡平山县，创办残疾人创业就业基地。

他，就是曾获得“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”的封志杰——一位与同龄人相比，明显羸弱的残疾人。

一

东漂村，又名“漂里”，因易受村南的滹沱河之害而得名。1996年，山桃花盛开的时候，封志杰来到这个多彩的世界。

“豆大的字不识半升”的封二明、李秋云夫妇，给孩子起名“志杰”，承载着他俩的无限梦想。

小学时的志杰是老师们公认的好孩子，数学、语文门门超过90分；五十米短程赛跑，他像兔子一样窜得飞快；篮球、乒乓球，孩子们也多争抢着与他一起玩耍。更让老师和家长喜爱的是，志杰打小就十分懂事，放学后，总是先带着弟弟陆杰写作业，然后打扫卫生，择菜、洗菜，好让妈妈下地回来做饭省点劲儿。

妈妈问他，大了干什么？志杰思忖了一下说：“开飞机！”

小志杰像正拔节的玉米苗，心里蓬勃着希望。

世事无常。出类拔萃的小志杰没想到，噩梦会悄然降临到他的头上。四年级下学期时，志杰发现自己走路越来越不稳，如踩在烂泥上，向外侧翻。父母知道后从村诊所、县医院，一路找到了河北医科大学第三医院。

“脊柱分裂，必须手术！”医生盯着磁共振胶片说。“不做会危及生命，做，完全恢复的可能性也……”

东拼西借，终于凑够了十多万元，志杰顺利做了脊柱整合手术。

手术未进入医生说的百分之十之内。

母亲的日夜陪伴，渐渐融化着志杰冰冻的心。他要像母亲讲过得张海迪、保尔·柯察金那样，做一个强者。下床，站立，天旋地转。母亲搀着他，比两岁时学步还难，腿软得像面条，一动就弯。母亲说锻炼锻炼就好。一步，两步，三步……一天，两天，三天……一个月下来，志杰还是走不了。父亲想起医生的嘱托，买来双拐，由母亲扶着练习。

摔过多少个跟头，母亲没记住，志杰也数不清。多少次，母子俩抱头痛哭。为了能行走，他撑拐的胳膊窝儿，从疼痛难忍，到血迹斑斑，再到磨出厚厚的死茧。

三百多天后，一付拐杖带志杰返回学校。

靠拐杖怎么能走远。志杰执意要学骑自行车，全家一齐上阵，父亲扶车，母亲搀他上下，弟弟跟在后面喊着加油。摔倒，起来，再摔倒，再起来，别的孩子一周学会，他用了一个月零三天。

在貌似无法抽身的漩涡，封志杰奋力反抗，艰难挣脱。

二

2012年9月，封志杰进入平山县职教中心就读。

他不能拖累父母，他要学一门技术养活自己。

电工是不少农村人羡慕的工作。父母听了他的想法，含泪点了点头。

懂事的弟弟也执意要去。志杰残疾后，兄弟俩一天也没分开过，打水、打饭、刷碗筷……弟弟如同他的“双腿”。

校领导听说他双腿残疾，破例将他俩一并录取，政教处帮他们办理了建档立卡贫困户免学费手续，又破例给他俩腾出了一楼的一间仓库，做他俩的宿舍。班主任王春霞给他们送来了牛奶，让瘦弱的志杰补养身体。每次打饭，同学们纷纷让弟弟先打。他英语基础差，每逢周末和大课间，王春霞给他额外“加餐”。

爱的暖流，丰满着志杰飞翔的翅膀。

当年期末考试，志杰考了年级第一名。

“第一名，职教中心能对口考大学。”志杰的心像就要出巢的燕子，涌动着对蓝天的向往。“对口最好的是河北师大，我要上师大！”志杰攥紧拳头，暗自下定决心。

从此，志杰更加刻苦用功。除了睡觉，他把所有的时间收入囊中。吃饭看书；走路、上厕所和戴耳机听录好的单词、句子；熄灯了，他把台灯头摁到横立的手掌那么低，亮度调到微光，趴在桌上看书。三年中，12点前从未上过床。高三那年，他把能找到的所有的高考试题统一做了三遍，把错题整理成册，反复琢磨，反复做，一直到分毫不差。

好几次，他和弟弟讨论试题直到窗口发亮。

三

高考后，一次志杰外出打工返回，在苏州通往石家庄的列车上，志杰接到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电话。

电话是王春霞老师打来的，王老师说：志杰，告诉你个好消息，你被河北师大录取了！他的眼泪“哗”地流了出来，顾不得擦拭，赶忙拨通母亲的电话：“娘，我考上大学了！”

娘，半天无语！他隐隐感到电话那头在啜涕。

2015年9月，河北师大这所省会知名的学府，敞开热情的怀抱迎接了他。

美丽的校园，浪漫的大学生活，让封志杰兴奋不已。有过特殊经历的他，以最高票当选为班级心理委员。

很长一段时间，观察同学们的日常言行，曾成为志杰的课后“作业”。对有明显变化的，他第一时间报告辅导员，一起谈心疏解。他还自己编印了百余份励志小册子，发给班里的同学。2015年，他所在的职业技术学院，以134分的总成绩摘取学校心理运动会团体桂冠。

一次班级会上，辅导员李萌提到大学生创业。志杰的心如山泉涌动。国家虽然免除了他的学费，但半百的父亲仍在建筑工地上搬砖，母亲在给人家当保姆，自己和弟弟的生活费还得耗他们的血汗钱。

有次在校园溜达，他发现不少宿舍楼下，东倒西歪地堆着很多破旧的自行车，车子上沾满了灰尘。这是不是毕业的学兄学姐们留下的？问到保安后，验证了自己的猜测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小时候经常修理自家车子的他，终于有了用武之地。

“有主，没主，谁知道？”门卫质疑。

“把车子修好卖给同学，既让同学们节省开支，又能废物利用，整治校园环境，还能填补些生活费用。”他解释。

保安觉得确有道理。于是，是不是无主车辆，他让安保处帮助鉴定，然后编码、登记，外校的还带回“盖戳儿”的手续。陆陆续续他购买了一千多辆，每天下课后和同班的白艳春，将车子逐一检查分类。

被称为北方火炉的石家庄，六七月是最热的月份。每到周末，学生们不是躲在宿舍吹空调、打游戏，就是成双成对地在浓密的树荫下喝着冰镇饮料。封志杰、封陆杰、白艳春和太阳较着劲儿，打磨、喷漆、补胎、接链条……双手沾满油污，脸上乌黑，衣服上污迹斑斑。

总有一些感动不期而至。后来，七八个高中同学赶来帮忙。一辆辆自行车脱胎换骨，焕然一新。开学季，师大、科大、外国语学院，周边不少新生闻讯赶来购买，封志杰一下子就赚了五万多元。

五万多元，这可比父母两个人半年打工的收入还多！

四

“怀天下，求真知”是河北师大的校训。这所具有百年历史的省属重点大学，不仅学风严谨，学科建设成绩斐然，而且对大学生创业非常支持，建有大学生创业孵化园。通过评比竞争，封志杰在孵化园领到了一间工作室。

大二后，封志杰到工商部门注册了自己的第一个企业---石家庄素米科技有限公司，他组织研究了校园快递APP,在全校22座学生公寓楼的出入口，摆放了10个智能快递柜，用以帮学生代取快递件——学生不需再绕道取件了，温馨便捷的服务，先后吸引18000多名学生加入平台，占到河北师大在校学生总数的六成以上，既方便了学生，还累计带来6万多元收入。次年，他又利用此平台在学生中的关注度和影响力，联手石家庄市各大旅行社，开展“跟我走”大学生节假日旅游服务。

年轻的心总是相通的。大学生们蜂拥而至，西柏坡接受传统教育，烈士陵园给心灵洗礼，美丽乡村感受发展成就，驼梁山、嶂石岩享受绿水青山……

量身打造的旅游品牌，方便了石家庄的大学生，封志杰的创业收入也水涨船高。

2016年6月12晚，河北师大真知讲堂灯火通明，星光灿烂，“第二届感动河北师大.青春正能量”十大人物在此颁奖。拄着双拐的封志杰登台时，双腿仍显绵软，右脚向外侧翻。当双手接过象征青春、向上的晶莹奖杯，台下掌声雷动，背后的大屏幕上呈现“奋斗真豪杰”几个银色大字。

志杰是唯一受到表彰的残疾人，也是男生中最瘦弱的那一个。

首届河北大学生创新创业实践成果评选，封志杰又榜上有名。

五

对时下的年轻人来说，有的人有意 “躺平”，有的人无意“内卷”，还有些人承袭了祖辈求平求稳、小富即安的观念。但成功总是只属于那些敢为人先，不畏艰难，勇往直前的人。

追求卓越，就要敢于到潮头搏浪。聪慧的志杰知道互联网的商机，2017年11月，封志杰又注册了“石家庄商贸有限公司”，跨入互联网行业。先是开网店，做电商，为家乡的土特产粉条、红枣 “代言”；别人卖应季、卖畅销货物，他们专注尾货。后又组建“帮您赢”团队，代理运营网店，靠智慧赚钱。

超越常人的经营模式，让志杰的公司如红花中的绿叶夺目，似老家门前的滹沱河，奔涌向前。

“码叔”，问道当下的业务，这个词让我如坠云雾。他解释道：“码叔，就是通过研发视觉技术，赋予计算机视觉感知和认知的能力，让计算机能像人与动物一样获取、分析、理解各种视觉信息，并与自然界进行交互。”

“码叔”，我相信很多人不能解释，即便能说出一二也不一定能想到在“码叔”上大展身手。

封志杰的团队在码叔中担纲数据标注，是无人驾驶的一个支撑点。

2018年，封志杰又摘取由团中央和全国学联组织评选的 “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”。

六

经历过苦难的封志杰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大爱之心。

2018年12月的一天下午，裕华区水韵华庭小区的广场边，挂起一条“为贫困户义卖粉条”的红色条幅。“尝尝纯手工粉条吧，没有添加剂。”刺骨的寒风中，拄着双拐的封志杰和几名爱心同学，不停地向围观者介绍着他们的“产品”。那天， 120公斤粉条销售一空，老家东漂村农民封黑妮的心乐开了花。

2021年3月，毕业不久的封志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决定：回乡建残疾人创业就业基地！

这时候封志杰毕业前办起的公司，早已风生水起，年纯收入超过二十万元。

据教育部官方公布， 2015--2020届，全国共有4088万名大学生毕业，其中在校创业的9.7万人，约为千分之二点多，毕业后选择创业44.4万人，约占百分之十。我们架双拐的主人公均在其列。

当众多人为收入的高低大海捞针，再三踌躇的时候，我们主人公人生目标的镜头，指向残疾同胞。

习近平总书记说：“健全人可以活出精彩的人生，残疾人也可以活出精彩的人生。”

“曾经的成功，离不开时代的成就。”党和政府帮助他家脱贫，给他和弟弟免除学费，学校、老师以及同学们的关爱，他能念叨半天。在新时代的春风里，广大残疾同胞早已摆脱贫困，生活日益向好。但作为特殊群体，在追梦的路上，仍需要全社会的关心、帮助。

懂他的弟弟再次伸出援手，接过石家庄满益科技有限公司的钥匙。县残联领导闻讯，主动打来电话表示支持，县委县政府领导出面协调，多方扶持30.87万元，他又说服家人，拿出50多万元的积蓄。他要以此为基地，帮助更多的残疾伙伴创业和就业。

在志杰的奔走下，闻名省会的诺亚人力资源开发有限公司与他达成合作协议，封志杰用基地对残疾人进行培训，合作公司帮助对外输出，接收单位给予的报酬用于就业基地的再发展。

帮扶残疾人，必须精准掌握残疾人的基本情况。志杰将十名员工分成两组，他亲自带领一组，进村入户调查登记。

平山是个山区大县，全县23乡镇，行政村717个村，占到石家庄市总数的六分之一。这些村相对距离普遍较远，山区的一些人家又分散居住在沟沟岔岔，车辆到村大多需要调查人员上坡、下沟，走着入户。

出发时，两辆车的后备箱里塞满了方便面和烧饼，起早贪黑，饿了就用这些充饥。

汽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，一行人在村口分散开来，叩响一户户有残疾成员的家门。

经过多年的锻炼，封志杰若非上下楼，走路虽略显跛脚，很多时候已不用拐杖。

当调查任务完成近一半的时候，由于走路过多，封志杰的左脚底感到隐隐作痛，随着过多的爬坡、下岭，疼痛的不敢着地。

崎岖的小路上，他咬着牙，瘸着腿，一步步向前。额头上的汗珠刚擦净又爬满，蛰得眼睛睁也睁不开。同事们几次劝说，让他在原地等候，他摆摆手不同意。

完成西回舍村调查的那天晚上，同事冯立杰见他的屋里很晚了还亮着灯，便推开门，一股刺鼻的酸臭味儿迎面扑来。

同事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，见坐在床沿上的志杰大汗淋漓，双手剥脱着袜子。上前摸，脑袋滚烫。小心翼翼地帮他脱下袜子，脚底沾满浓液。同事怒了，当即招来几人，强行架起他，塞进汽车，急急送往附近的中山医院。

脚后根儿骨头裸露，浓液猩红，主治医生瞪着眼睛斥责：“你不要命啦！”

十天后，封志杰出了院，他又架起双拐，早早等在汽车前，谢绝大家的劝阻，爬上下乡调查的汽车。

2021年9月，一项全国性的高校毕业残疾人就业帮扶活动在石家庄启动，中国残联与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、教育部联合发力，动员社会各界吸纳残疾毕业生就业。封志杰作为优秀残疾毕业生，应邀出席。坐着轮椅的中国残联党组成员、副理事长程凯，专门找到封志杰与他攀谈，握手致意。

七

基地建成后，封子鹏是首批参加大数据标注培训的年轻人，这个走路都摇摆的肢体二级残疾人，常常笑得合不拢嘴。能不高兴吗？每天除能挣到百十元，还负责其他人校注的复核把关，成就感满满。

一同参加培训的还有脑瘫患者石康、聋哑人白新一、肢体残疾赵志英、听力残疾王龙肖等十名不同类型的残疾人，他们在残疾人就业创业基地踏上崭新的生活之路。基地建成不到一年，已有180多人学到了就业技能，PE画、PE熊组装、电商直播、数据标注、手工插花、烙画、缝纫……掌握一技之长的他们，振翅飞向精彩人生的天空。

志杰的公司坐落在平山县城柏坡西路的朔黄铁路西侧，门口的正上方挂着红底白字的牌子，上面大大地写着“志梦残疾人之家，”门口的两边挂着“平山县残疾人培训示范基地”、“平山县残疾人就业创业示范基地”等几个牌子。在一楼大厅，十名残疾人正坐在电脑前做数据标注，还有几名残疾人摇动健身器材，锻炼康复。肢体残疾的张克说：“学习，工作，康复，这里还可免费食宿呢。”

每天都有不少残疾人慕名而来，也有不少人常来献爱心。学习，锻炼，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手，我做你的腿，在志梦之家大家互助互爱，其乐融融。

22岁的卢江负责市场开拓和接待工作，若不走路谁也看不出他患有脑瘫。“除前期的河北诺亚人力资源有限公司外，河北宇赐教育装备有限公司、平山县冀氏七德堂珠宝店等十多个单位，也与我们建立了合作关系。”卢江带着自信的笑容说。

爱的蛋糕越做越大，也愈加香甜。

冯立杰，这位被志杰称为“冯叔”的彪形汉子，是志杰说起来便感激不尽的人。2016年6月，首届河北大学生石家庄市区生存挑战赛，当过兵的他是主办方派出的指导老师。当志杰率领的河北师大团队获得第一名，二人从此结下了不解之缘。此后，志杰的所有的创业想法都事先找他“把脉”。志杰回乡创业，“冯叔”带着自己的两辆私家车，离开打拼多年的石家庄，帮志杰圆梦。一次我们去采访，因前一天晚上回石家庄办事，又赶上车辆限号，凌晨，大街上的灯还亮着，他就开车返回基地。

“志杰这孩子，残疾瘦弱，志向远大，我能不帮他吗？”带有赵县口音的冯立杰说。

不止是“冯叔”，还有被志杰称叔的李树青，爱心女士马立平……

爱，是这世间生生不息的力量。

八

见到志杰的第一印象是瘦小。个头偏矮，瘦得皮包骨头，清癯面庞上的一副近视眼镜，让他显得文质彬彬。电话一个接着一个，每一句话都显着干练，透着过人的才识。提到为何叫“志梦残疾人之家”？他动情地说：“志杰是父母给我起的名字，意在优秀，我也早已做到。志梦是我新的追求，立志帮助更多的残疾同胞圆梦！”

好大的胸怀！我仿佛看到志杰带着他帮扶的人，如一群大雁翱翔在追梦的天穹。

问到近期的计划，他拿出了一个合同，“雨伞龙骨加工每月300万量。”他开心地笑了。

“厂房开始装修，设备正在路上，已有65名残疾人和260多名农村妇女、移民人员、贫困户报名，后续再招275人。”

600人！很快，他们就将走向更新的生活。